嘉洛德沈默了很久。

他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焚盡一切的火焰, 吞噬河口的白城和樹林, 將夜空映照成令人恐懼的鮮紅。那不是他見過最慘烈的景象, 卻絕對刻骨銘心, 就像是將生命一分為二的河流，他從此不再是只會依賴格洛芬德爾的孩子，終於見識到了命運的殘酷，也終於有了會在夜深人靜之時無法入眠的痛苦。

“我以為你死了。”

扶著潮濕的墻壁慢慢站起身, 他臉上很難說是個什麽表情：“當我回來的時候, 那片樹林已經被火焰變成了火海, 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從那樣的大火中活下來。”

“但凡事總有例外，不是嗎？”聳聳肩, 那人沒有被火焰燒毀的半邊臉上很平和, 但卻無端讓精靈感覺到一絲冷意。

“事情的結果就是我活了下來, 從那場你們一族挑起的殘殺中。而作為代價，永遠只能維持著這種鬼樣子, 像亡魂一樣在中土徘徊。”

他笑了笑。

“你沒法理解吧, 連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甚至死都做不到的痛苦。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完成了這種轉變，不然，你也不會直到現在才看到我了——”

“早在精靈西渡之前，我就該擰斷你的脖子。”

嘉洛德猛得一驚。不是因為他話裏隱含的恨意和威脅，而是他所透露出的某種可能性。

轉變。

連死都做不到。

還有他身上不似精靈也不似半獸人, 覆雜到極點的黑暗氣息。

“你……”他不由得皺起眉。

“很不可思議, 對不對？”

仿佛知道嘉洛德在想些什麽, 那人漫不經心撫上面前關押的精靈的地牢鐵欄。只微微一用力，就將那堅硬的金屬扭成了一團，就像在捏斷一根草那麽容易。

而這絕不是精靈該有的力量，嘉洛德很清楚。

“我現在還挺喜歡這個的，說實話……雖然最開始適應確實有點困難。”

幾乎是嘆息著將鐵門扯了下來，那人走進地牢，高大的身影漸漸逼近精靈，將他籠罩進一片令人窒息的壓迫和黑暗中：

“被仇恨和邪惡汙染的精靈會如何痛苦，你現在應該也有體會，但這根本夠不上我曾經感受過的千分之一——身體毀滅，喪失了最美好的東西，除了仇恨之外一無所有。維林諾不會接受沾染了黑暗的靈魂，我永遠無法在曼督斯的殿堂重生，變成了自己曾經最憎惡的敵人，只能一直滿懷仇恨徘徊在中土，再也無法從毀滅一切的渴望中解脫。”

閃電般的伸出手，在嘉洛德沒有反應過來的剎那扼住他的脖子。那人用力將他抵在墻上，半是天使半為惡魔的臉慢慢湊近，讓他能夠清楚看清自己眼底盤踞著的濃重陰影：“所以，嘉洛德，你說我現在到底算是什麽？”

感覺脖子上的手在不斷收緊，將他肺裏僅剩的空氣一點點擠壓殆盡。嘉洛德痛苦地張了張嘴，艱難擠出了一個詞，聲音極輕，卻依然能夠被曾經身為精靈的聽力輕易捕捉，讓那人滿意地瞇起眼。

“說的沒錯。”他憐憫般地松開手，看著嘉洛德重重摔倒在地：“我早已不算是精靈了，說是半獸人也不太像，但這樣子並沒有什麽不好……九頭蛇為了把他們找到的半獸人培養成和我一樣的怪物，大費周章地抓你來進行實驗，而我，只需要等著他們把這件事情完成，就能和他們各取所需。”

“你想幹什麽？”

捂住被抓住了道道青紫的脖子，嘉洛德擡起頭，看著他：“殺了我？”

“我為什麽要殺你？讓你完完整整的回到曼督斯然後重生嗎？”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人重新將帽兜拉上，再度將一切都隱藏在漆黑的鬥篷下，仿佛游蕩了數千年的幽靈：

“這個世界上有比你更多的東西值得去在意，諾多之子。你和半獸人戰鬥過那麽久，應該知道它們永遠都被仇恨驅使著，眼裏除了毀滅別無它物。這也是我要去做的事，而你，將會看著你所在乎的一切都被埋葬，然後後悔，為什麽當年沒有在我請求你殺死我的時候，因為自私地不願意讓自己背負罪責而動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你造就了我，嘉洛德。”

他輕聲笑了起來。

“所以，作為回報，我會讓你和我一樣，以精靈之身永遠墮落。”

————————

“墮落。”

坐在氣氛凝重的會議室裏，正在埋頭搗鼓平板的寇森突然這麽開口，把所有人幾乎都嚇得不輕。

“什麽？”

從滿是數據的虛擬屏幕前回過頭。已經看得頭暈眼花的托尼按按眉心，瞥了眼桌邊一直在翻看資料、頭都不擡的美國隊長，瞪著寇森面色不善：“什麽墮落？”

自從嘉洛德被九頭蛇帶走之後，他們一直都聚集在覆仇者大廈裏追蹤著每一條反饋回來的情報，以及九頭蛇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企圖從中確定精靈究竟被帶往了哪裏。但因為線索太過紛繁，至今仍一無所獲，而每一次徒勞無功的排查，都會讓大廈裏的溫度更加變得更低，其中百分之九十的制冷效果都來自那個幾乎一直沒有合過眼的九十歲高齡老人，讓托尼忍不住默默感慨，自己所有關於老冰棍的吐槽都在這幾天裏成了真。

所以，為了不讓寇森被自家偶像的盾牌砸出去，總裁爸爸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你可先想清楚了再說，最好說點我們現在需要的東西。”

“希望如此。”

早已經習慣了托尼的眼神攻擊，寇森將平板放回桌上，朝擡頭看來史蒂夫微微點點頭：“我突然想起了嘉洛德曾經告訴我的一些東西，有關於那些被他稱為半獸人的怪物的來歷。”

當年費諾帶領追隨他的諾多精靈踏上中土的土地，立刻就遭到了半獸人大軍和其他黑暗勢力的追殺。雖然嘉洛德事實上跟隨的是諾多族的另一位首領芬國盼，但這並不妨礙他之後從別人口中聽說那次戰鬥的慘烈。而在精靈族的傳言裏，那些半獸人的祖先全部都是被黑暗之君圈養的仆從，是受米爾寇引誘而墮落的伊露維塔之子。他們從出生起就被灌輸了對阿爾達生靈的仇恨，只要有機會，就對中土所有的生物傾註憤怒，將眼前的一切都毫不猶豫地毀滅掉。

「大部分精靈和人類都相信，半獸人是由最早的一批人類墮落而來的。」

仔細思考了會兒嘉洛德給出了一個他自己認為比較可信的說法：

「他們中一部分受到米爾寇的蠱惑，背叛了自己的創造者，奉伊露維塔的敵人為王。讓自己的靈魂和肉體都變得軟弱，給了黑暗腐化他們的良機。而在被奴役並遭受痛苦之後，漸漸變成了半獸人的樣子，並開始在中土大量繁衍。」

這樣子。

「那你有沒有聽過別的什麽說法？」

寇森記得，自己那時候這麽開口問道：

「比如，那些怪物是否跟精靈有什麽關系？既然它們是由人類衍變而來，那同為你們的神的造物，精靈會不會同樣有這種可能？」

「……我不知道。」

想了想，雖然那些久居在中土的年長者確實有過米爾寇抓去精靈通過折磨使他們墮落的傳聞，但並沒有誰確切地證實過，嘉洛德搖了搖頭：

「精靈因為死後靈魂會回歸曼督斯的殿堂，是可以選擇自我消亡的，但曼督斯不會接納沾染了黑暗的東西。如果有精靈也因為折磨或者仇恨而墮落，那他的靈魂就被困在了永生的軀殼裏，只能絕望地在阿爾達徘徊……我無法想像那會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他那時候是這麽跟我說的。”

寇森的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按照他的說法，雖然沒有被證實過，但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和痛苦，精靈也是會墮落的。”

“墮落成類似於半獸人那樣惡心的東西？”

表情有點難看，托尼叉著腰站在虛擬屏前，眼睛瞪得很大：“你告訴我們這些除了讓我們更擔心老精之外還有什麽用？”

……我還沒說完呢。

無奈地搖搖頭。寇森張了張嘴，可還沒等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美國隊長已經皺起了眉，仿佛想通了什麽一樣，開口打斷了他。

“所以，你是想解釋為什麽嘉洛德的血液可以讓半獸人產生變異，而這可能就是九頭蛇要帶走他的原因。”

把手上的資料放了下來，史蒂夫現在的臉色並不太好看：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我們之前繳獲的兩批半獸人樣本之間有微妙的差別，而這種差別的關鍵和嘉洛德有關。所以，那個時候九頭蛇應該就已經知道精靈可以幫助他們培養出更加強大的怪物，但你們發現這件事，並讓嘉洛德前去抽血試驗則是更晚一些的事情。他們的情報肯定不可能是從神盾局這裏來的。”

“對對對，九頭蛇是怎麽知道老精的血能當超級血清用的？”

聽他這麽說也回過味來，托尼摸了摸下巴，想來想去，也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麽他們在找到嘉洛德之前，就已經得到了相同的血液樣本進行研究；要麽就是他們已經有了一個變異成功之後的模板，想要照著這個模板提供的方法和可能性來進行改造。”

“所以——”

彼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找到了相同的答案。史蒂夫一下子從桌邊站了起來，而托尼則有轉回屏幕，急切地讓賈維斯把自己需要的東西檢索出來。

“他們肯定不止挖出了半獸人這一種東西……我們上次去的那個有炎魔的礦洞，上面的那個九頭蛇基地裏應該有這方面的記錄……啊！找到了！是不是這個！”

把檢索出的資料在屏幕上放大，他們擡頭看去。那應該是九頭蛇的運輸記錄一類的東西，從留下的清單和照片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除了為數眾多的半獸人及其克隆體的影像外，還有一個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鬥篷裏的人影，照片被特意標記上了特殊的符號，顯然是有什麽特別的用意。

“與嘉洛德先生被綁架時，街道監控拍下的影像有百分八十的相似度，sir。”

金屬質感的聲音從天花板上響起，賈維斯很快給出了托尼想要的回答。

“繼續查關於他的運輸記錄。”

史蒂夫毫不猶豫開口：“然後把這些情報發給娜塔莎，她會知道怎麽辦。”

AI彬彬有禮地應了聲。

而黑寡婦顯然也不曾讓他失望。沒過多久，她就從神盾局總部打來了電話，帶著所有人能希望聽到的消息，出現在屏幕裏。

“找到了。”

發來一連串精確的地位，她這麽開口：“在南歐，阿爾巴尼亞，你的老朋友他們正好在那附近，已經先趕過去了。”

“收到。”

邊開口邊伸手拿起了一直靠在桌邊的盾牌。從不知多少天前起就在等著這一刻，史蒂夫點點頭，立刻轉過身，朝停在大廈樓頂隨時待命的昆式機走去。

而托尼也立即跟在他身後，招呼賈維斯把自己戰甲準備好，並召集所有覆仇者集合。

他們要去帶嘉洛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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